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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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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“少東家說了,打今兒起,您走到哪兒我們跟到哪兒!”十幾條嗓子一起回他,齊得就跟一個人似的。

“啥?!你、你們等會兒!”

“恕難從命!”

“那、那我要出恭呢?出大恭!!”

“不妨,小的們隨身帶著兩粒金絲小棗,到時往鼻孔裏塞就成。”

“豈有此理!!你們在旁邊看著,我出不來!!”趙某人真急眼了,高門大嗓,嚎得跟死了娘差不多。

“不妨。小的們掉過頭去……”

“你、你們停下!我要見岑青蕪!”四肢亂蹬,坐地耍賴!

“少東家出門談生意去了,晌午才回。”

趙某人這回可真是撞著鬼了,以前學的那些個撒潑犯渾的本事一條也使不出來。他滿頭冒汗,舌頭亂打架,話都說不整。那夥人架著他進了間澡堂子,他還在垂死掙紮,不讓他們把他反鎖進單間裏。雙拳難敵四掌,何況是一雙沒甚勁道的拳,對上這麽多雙開山破石的掌!

擂門,白擂。反正外邊人手一對金絲小棗,鼻孔富餘了,耳孔用得著麽。翻窗,那就更別想了。

也不知是哪個缺德短命的造的這屋,四面墻壁都封死,只在屋頂上開個大窗戶。開玩笑!這屋頂怎麽也有個七八丈高吧!屋裏頭除了一個大池子之外,任何可以借力的東西都沒有,想蹬個腳搭把手的等於做夢娶媳婦——白瞎!

擂了一陣門,敲了一會兒窗,裝肚子疼,裝尿急屎急,裝瘋裝死,外頭連個咳嗽都不聞,他算是死心了。想想,澡還得洗。管他的,現成的澡堂子,不用白不用。把外衫除了,褂褲扒了,頭巾摘了,溜光凈一口豬。胰子塗了上刷子,刷子刷了上胰子,反反覆覆三五回,聞聞身上,味兒不那麽嗆鼻子辣眼了,才往大池子裏一沈。

“籲——這才叫‘做人’麽……”長籲一口氣,趙孟田在池子裏撒上歡了,來回來去地游,肚皮朝天,兩手亂劃,游的十分難看。游累了往池邊一趴,嘆:“美是美了,可惜美中有不足哇!此時此刻,此情此景,沒二兩燒刀子,怎能算是享受……”話還噙在他嘴邊,熱乎乎的,就有一只酒斛子一只小酒盅從他右手邊冒出來。他傻著出了一會兒神,馬上又傻回來了。

看這架勢,不用說,鬧鬼了。?

☆、跳大神不成

? 看這架勢,不用說,鬧鬼了。

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出來逛澡堂子……青溪的鬼是比安吉的生猛哈……

“是麽?有多生猛?好心好意送你壺酒喝,你倒嫌人生猛。”

後頭伸過來一只手,筋絡分明,修長勻停,是只好手。

當然,也是只“鬼手”。

趙某人一向和鬼不大對付,所以不想領它“人情”,自然也就懶怠回頭。他若是回頭就會發現,其實這手挺眼熟,嗓子也是慣聽熟聞的,只不過那“鬼”說話不多,他又心不在焉,沒聽分明而已。

這鬼倒也識趣,聽出趙某人和它不大對付了,就不吱聲了。兩邊僵著。趙孟田不去碰那酒,那鬼也不來碰趙孟田。僵了有半刻,趙孟田開口說話了,不說不行,因這池水滾熱,泡一會兒是活血通絡,久了就是吹毛豬過滾水——毛禿皮也禿了!

“我說,您有何貴幹?”

“沒什麽,不過是想找個人閑話幾句。”

“那我先出去換身衣服。”

“要衣服?那還不容易!”

衣服來了,緊貼著酒壺酒盅——石青色外衫,黑色褂褲,料子看著不賴。

“……”趙孟田有時好貪些小便宜,但還是有分寸的,知道哪些便宜貪得,哪些便宜貪了要吃大虧。他把衣服推一邊,用條巾子兜襠,爬上來,撿直朝門口走。

“開門開門!洗好了!!”還是沒人鳥他。在鬼面前掉面子丟份子,這就不好了,出又出不去,呆在屋裏,是下池子挨滾水,還是圍著條兜襠巾子站那兒和鬼磨嘴皮子?

趙某人想了一歇,決定還是選那不痛不癢的得了。

“說吧,想聊點啥?”

“聊傅玄青。”

“……”師叔祖,你到底惹上多大一攤子麻煩?人找你,鬼也找你!

“傅玄青是幾時將錄鬼簿交到你手上的?”

“……”又來了。又是這東西。是鬼都對這東西感興趣,難不成這東西對人沒用,對鬼卻大有用處?“你既和他老人家相熟,為何不直接找他問個明白?”

“找不著。一月之前他就沒了蹤影了。”

“所以就找我?”原來還是找過了的,只不過撲了個空。就說了嘛,師叔祖散淡慣了的,向來懶得去摻和這些神啊鬼啊妖啊怪啊之類雜七雜八的閑事,藏人躲鬼的功夫又了得,捅了漏子不跑,等著那麽多鬼生嚼他呀!

“對。想和你聊聊他把東西給你那天的事。”

“那天……那天他……他就是把東西給我,喝了一杯茶,吃了三塊松糕,邊吃邊說我師父做的松糕難吃的要死,給狗狗都不吃,吃完,順走我師父一瓶百花釀,然後就從竹林小徑走了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要說趙孟田撒謊,他又沒撒。傅玄青做事就這風格,喜歡的他偏說討厭,討厭的他偏裝作喜歡,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,真作假時假亦真。

“……就這些?他沒說些其他的?”

“沒了。統共就這些。哦,對了,他還說……”

“還說什麽?”耳聽著那嗓音就拔高了兩個調門。

“還說要我好生跟著師父學醫,別再逐貓逗狗,揪樹拔苗,翻窗越墻……嘿嘿……”說到短處,趙某人面上一熱,傻笑兩聲,搓搓兩手。

“可否再說細些?”嗓音又滑下來了。

“哦,好,待我細細說與你聽。”趙某人把大池子邊的簾子扯下一塊來,裹了,坐池子邊,擺開胡亂甲乙的架勢,打算好好吹它一吹。咳,是這麽的,這家夥在端上金蓮繞鳳樓這只金飯碗之前是在小地方混,醫館生意清淡的時候也搞點兒“副業”。跳大神是副業,可也不是天天有得跳哇,所以,沒得可跳的時候他也兼說說書。最怕沒人聽,若是有人聽,他能從清晨說到入夜,說得唇焦舌敝,口沫亂噴,來一個說走一個,來兩個說走一雙,到後來,那地方的人一見他拿一把折扇,一塊驚堂板,就驚走如飛,呼啦啦,一會兒就飛沒了。這回逮著個不知情的,還不說死它!?

☆、大神不是好跳的

? “說起來,那是個月黑風高的晚上,要說黑,那是真黑呀!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,黑莽莽擡腳不分東西!要說風大,那是真大呀!!揪著樹“嘩嘩嘩嘩”地搖,搖了沒一會兒那樹就連根飛啦!你是沒見過!見過你就知道啥叫飛沙走石、日月無光了!”

這才是鋪墊呢,已經沒邊了——知道的說是他師叔祖來,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黑山老妖下界呢!

趙孟田擼了擼搭在身上的簾子,接著掀嘴唇:“眼見著六觀堂就要給這陣妖風吹成齏粉了,就在這時候,竹林方向忽然大放紅光,其芒,銳不可當,只見那光越來越盛,越來越密,把六觀堂團團圍攏,猛聽得“轟隆隆”一陣旱天雷,端的有開天辟地之功效,這陣雷聲過後,風也不刮了,天也不黑了……“

“等等……你剛才不是說……傅玄青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‘晚上’找到你的麽?”

“……”咦?他、他剛才說的是、是晚上麽?“咳……有些出入……也是尋常麽,接著說接著說!是這麽的,師叔祖他從竹林那頭過來,一個騰挪,進了觀裏,再一個騰挪,進了我屋裏,那真叫神不知鬼不覺。當時,我正在一豆小燈下苦讀醫書……”

“……”那鬼瞄他一眼——看這樣子就不像那會死讀書的……

“‘你來你來!師叔祖要出去幾日,有件東西要交你代為保管。’師叔祖他老人家向懷裏掏出一只布包袱,一打開,滿室紅光,祥雲瑞霭,空中有仙樂隱隱。我一瞧便知,這東西了不得!上可接天,下課通地,更可號令百鬼,從此三界無敵!”

其實,這都是瞎的。他師叔祖是給過他一包東西,不過這東西模樣討嫌,味道也不老好聞的,要不是怕師叔祖他老人家回來找不著了,罰他去雲頂山吊頂(在懸崖絕壁上立一根木樁,金雞獨立),他早把那卷爛得貓不聞亂得鬼畫符的“書”拿去擦屁股了。至於“上可通天,下可通地,號令百鬼,三界無敵”那都是他瞎編。說書麽,就講究點兒“傳奇”,有一說成十,有十說成千,盡量往大裏說,往“神”裏說。

只不過,他萬萬沒想到,吹牛也有吹出殺身之禍來的時候。

那鬼默不作聲,獠牙暴長,指甲躥出去有五六寸,真正牙尖爪利。劈頭就朝趙孟田刺去,雙眼、咽喉、五臟六腑,盡撿要命的地方戳,不殺他個雞飛狗跳絕不善罷甘休。

一會兒爪子貼著耳根飛過,一會兒獠牙擦著脖子切過,懸!

生死關頭,趙某人平時那些“副業”就派上用場了。當跳大神那麽跳,蛙蹦,猴躥,豬拱,只是地方小,施展不開,這倆你追我趕,沒一會兒,兩個都弄得精濕。

趙孟田停下喘氣,那鬼和他隔池相望,四目膠著,脈脈似“有情”。

“你、你先等會兒!起碼讓我死個明白!剛剛還說的好好的,哪句話不對你胃口了你要取我性命?!”

“……哼,我是想試探試探你,看你究竟知道多少……看來,傅玄青全告訴你了。既然如此,留著你就是條禍根!”說著就是一爪子,逼得趙孟田往池裏一跳。打水仗。從水珠到水簾到水幕,小小一池水,翻起這麽大的動靜,外頭楞是沒見有人湊過來看看。顯而易見,這屋子早已跳出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了,叫也沒用,這回,拼的就是命硬不硬。

“傅玄青選中的人,果然和他一個樣,鉻牙,難搞!不妨,反正這地方誰也進不來,只有你我兩個,看你能撐到幾時!”

“趙某爛命一條,死了頂多臭塊地,不過,我死也不白死,多少得拖個墊背的,這樣到了那頭也好有個端茶遞水的。”

“哦?你肉體凡胎,氣力總有耗盡的時候,到那時,你外無援手,內無助力,還不是砧上魚案上肉,我想怎麽殺就怎麽殺?”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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